张禄遇见曹操,是在南阳的博望附近,倘若想要经南中而往印度,首先得进入益州,那么共有四条道路可走:一是先下襄阳,溯着沔水而上,二是从江陵逆流长江,都可以抵达巴郡;第三条道路,干脆从零陵下交州,再从交州前往益州。
这三条道路都必须穿梭于荆州境内,问题如今从襄阳而至江陵,到处都是战场――据曹操说,他留下曹仁守备江陵,周瑜率军攻之甚急,而且孙、刘两家还迭出游骑,骚扰江陵后方。张禄是真不想再过战场啦,十多年前初次下鼎室山,河南满地兵燹、十室九空的境况如在目前,想起来就觉得悲怆。他现在倒有点儿欣慰自己当初的决断了,这要真的搅入乱世,还不知道要面对多少凄惨景象呢――除非依附曹家或者孙家,始终窝在大本营里当文吏,但若如此,穿越来这儿又有什么意思?
要去益州,第四条道路就是先西北方向绕到关中,再循着南山中几条崎岖坎坷的栈道前抵汉中,这大兜圈子的,实在浪费时间啊。
所以思来想去,要么我先不去印度?反正人生还长着哪,哪怕登仙以后,也是有机会下凡远游的呀。他这一失去短期目标,未免潜藏在灵魂深处的惰性大增,也没什么特别的念想了。
于是从路边捡起一根还算平直的枯枝来,用食指点着一头,把另一端柱在地上,然后猛地松开――枯枝落地,枝尖指向正东方向。
“此天意也!”――虽然他其实完全不信世间有天意这回事儿――既然指东,那我就奔东边儿去耍耍吧……对了,想要远涉异域,没必要跑印度啊,我可以试着下海嘛。怀里还揣着于吉给他的那节竹片,其中记载了天渊的位置,不如我去天渊瞧瞧,看看能不能联络得上太岁?
对于天上这场“政变”,张禄心中始终存着一个疑窦,但是谁都不敢说――包括张坚――要是能够直接与太岁对面,或许可以揭开谜底吧。
于是即从博望启程而东,一路上特意避开了所有的城镇、村庄,急行五日,终于抵达海边。可等到了海边一瞧,很失望,只见苍茫一片,唯见鸥鸟,却无船只――果然这年月人们还没有航海的习惯么?可是总该有些打渔的小船吧。
极目远眺,似有村庄,于是漫步而去探问。这才知道,此处属于广陵郡的盐渎县管辖,从前陈登在广陵做太守的时候,全力防备江东,为怕有奸细经海路来往东吴传递消息,所以封了海岸,片板不得下水――反正这地方有晒盐的传统,还真没多少打渔的传统,海边贫民顶多靠拾贝捞虾来补充食粮,根本用不着下海。
问起下海之事,村民说你得继续往北走,海西县附近禁令较松,可能会有渔船。可是张禄等到了这一步,才猛然反应过来――就算能找着船,我怎么把船弄到手啊?我又没钱……早知道当日在博望,就请曹操施舍一点儿了。曹操倒确实曾经想要给他一笔“祖道之金”来着,也就是饯行钱,然而张禄当时没过脑子,笑着说:“吾修仙道,无求凡俗,钱何为用?”
如今想起来,他真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于是启程北上,果然行不到百里,就远远地瞧见海面上有小舟逐浪上下了。找到一个小渔村,询问村民,说你们有坏掉不用的船只吗?能不能送我一条?
张禄穿的衣服不伦不类,但总体而言,还比较倾向于士人――袖子够宽啊,下襟够长啊,普通老百姓要这么穿,还怎么下地干活儿?故此那些海边贫民对他的态度颇为恭敬――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瞧着是位大人老爷。要说白送大人老爷一条船,那想都别想,就算皇帝来了,也不能空着两手就想夺我吃饭的家伙――除非他老人家带兵来生抢;可是只要坏船、废船,反正没用,送了你又如何?
领着张禄过去一瞧,这船还真是废了,几乎彻底散架,只余数板。其实以张禄如今修道之能,你让他现削条船来也能办得到,虽然未必符合什么力学、流体力学,肯定跑不快,但这年月的船只,本来就没盼着航速能有多高啊。问题他听说过,船板在削成型以后,还需要长期晾晒,使其干透,然后再上漆,否则怕是很容易就在水里泡烂了――尤其是还具备一定腐蚀性的海水。
所以才要寻找废船,当下问村民又要了点儿黏胶――那东西倒是不贵,完全可以白拿――把几块船板黏合起来,再以真气燃火,慢慢烤干。村民一开始还嘲笑他,说就您老拼凑的这玩意儿,下水或许不沉,可惜经不起风浪,船要是这么好修,我们就不会把这几块板子随处撂着,并且答应送给您老啦。可是随即就见张禄双手一搓,便起火焰,村民们全都震惊了,匆匆拜倒在地磕头,连呼“神仙”。
张禄说:“我非神仙也,偶得道术,故欲出海访仙耳。”
做了三天的准备工作,然后他就划着这条简直象是独木舟的玩意儿下了海。他胆子其实不大,之所以敢硬闯汪洋大海,那是有恃无恐,总觉得张坚在自己身上花费那么多心血,不会不留下什么报警器,而任由自己淹死在大海之中的。好吧,就算张坚一时不查,不还有天公呢吗?他也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的吧。
再说了,如今我已将将修成地仙,入火不焦、入水不沉……好吧,这还做不到,但总不至于那么简单就淹死吧。大不了出海看看情形不对,我再回来好了。
临行前将真气注入于吉给他的竹片,一道意念深入脑海,并勾连天上星辰,位置大概是在东南方向。他琢磨着,我还是沿着海岸线南下,到了章安郡附近再一路向东好了――这样保险一些。
他如今脚力强健,有若奔马,一日夜之行到不了千里,六七百里地总是有的,所以才能短短五天就从荆州抵达徐州――这还是绕了点儿路,真要直线行走,估计用不了三天。可是这一切在海上全都没用,削木为桨,略一扳桨,船只即如同箭矢一般直蹿向前――他膂力够强啊――但时速能到三海里吗?估摸着玄……
好在海上风景还是不错的,这年月也没有什么污染,即便近海依然水波湛蓝,空气中也只带着些许腥味。白昼之时,上有鸥鸟翱翔,下有鱼儿跳跃,要是到了晚上,那更是真正的水天一色,观之使人心旷神怡。张禄前一世当然也是见过海的,但从没有那么长时间呆在海面上,而等穿来此世,与海洋阔别已久,如今重逢,倍感亲切。
只可惜,风平浪静永远只是海洋的表面,真正的大海是一个喜怒无常的暴君,前一刻还好好的呢,一瞬间天就阴了,随即有狂风卷来,巨浪因之冲天而起。张禄站起身来,双腿用力蹬住船板,一手一根桨,搏风御浪而行。小舟瞬间沉入浪谷,又迅疾地冲上浪峰,大浪浇得张禄浑身都湿透了――若在前世,恐怕他当场吓尿了也有可能吧,但在此世,既不觉得寒冷,也无多少畏惧,连人带船如同坐云霄飞车一般忽上忽下,反倒觉得即便两世为人,也是生涯中难得的刺激。
修仙确实是有好处的啊,说不上能压过大自然的伟力,起码敢于正面对抗――真要是飞升成仙,估计就不会把这凡间的大自然放在眼里了吧。张禄一声长啸,声彻云霄,只觉得满腔豪气蓬勃而生……
只可惜,他能抗得住风浪,脚下那匆匆黏合而成的破船可抗不住,一个大浪直拍过来,小船瞬间就解了体。张禄前一刻还在指天笑骂呢,后一刻直接就沉水里了……
好在双桨还在手中,勉强可以增强一些浮力,他闭住呼吸,努力蹬腿,身子直冲而起,才出水面,却又被一个大浪给拍下去了。浪涛声仿佛笑声,在嘲讽他:“小样儿,地仙未成,就你还敢跟我斗!”几个漩涡一卷,张禄抬起头来,就连水面都见不着了。
水面上狂风骇浪,水下倒还相对平静。张禄大致判断了一下方向,朝着海岸就潜游过去。他记得小船翻覆的时候,远远的还能望见海岸线,估计不超过百丈,就自己这游泳速度,没多会儿就能上岸了吧,可是游啊游啊,难道是自己方向判断失误,怎么总也见不到陆地呢?
他虽然修道有成,却仍然需要呼吸――也不能彻底辟谷,平常隔十天半月的,也最好能够吃点儿东西,淡水更是还离不了――所以就算憋气的时间比凡人长上数倍,那也终究是有极限的,再不能露出水面吸一口气,估计真能被活活淹死。
无奈之下,只得奋力划桨、蹬腿,想要冲出水面,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随即是一张血盆大口――
我靠,这近海之处,浊浪之中,竟然也有鲨鱼吗?!
张禄将身一拧,勉强避过那鲨鱼的巨口。身子暂时探出水面,强吸一口气,然后再度沉下,就见那鲨鱼一冲不中,掉了个头再度扑来。张禄肺里有了氧气,再无惧这海中霸王,当即狠狠挥起右手之桨,就朝鲨鱼脑门奋力劈去。
要在平地上,估计这一桨就能直接给鲨鱼开了瓢,问题他还沉在水里,无可借力,加上水的密度、阻力又比空气来得大,结果这一桨就轻飘飘的,而且行动迟缓,鲨鱼一歪头便躲过去了。
可是右手桨出的时候,左手桨早就跟上,还是从侧面击中了那鲨鱼的头颅。水中听不清声音,张禄眼睁睁地瞧着那木桨断成了两截,鲨鱼却似乎并未受到什么伤害,大嘴一张,已到面前。
张禄没办法,只好把双桨全都弃了,两手一上一下探出,牢牢揪住了鲨鱼的上下颌,奋力一扳。鲨鱼吃痛,急忙朝后一缩,尾巴倒卷上来,正抽中张禄的肋侧。张禄就觉得一股大力涌来,不禁松开两手,在水里打着旋儿就倒飘了出去。
那鲨鱼也真强悍,刚才差点被个人空手撕了嘴,却毫无畏惧,再度和身扑上。张禄闪身避过,这才瞧清楚鲨鱼脸部一侧的眼睛――这眼神儿不对啊!
原来又是你!你倒挑的好时机来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