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五月初八, 圣驾启程前往西山行宫。
元嘉帝的后妃不多,这次他只带上贤妃、惠妃, 皇后娘娘与德妃都留在了宫里。三个儿子端王、景王、福王全带上了, 后面两个都还没有迎娶王妃,端王妃要留在府里主持中馈,所以端王就带了两位美妾。
皇家人少, 仪仗相对简单多了, 倒是官员们的车队浩浩荡荡,排成了一条长龙。
魏娆作为郡主, 她的马车就排在皇家仪仗的后面, 离贵人们很近。
郡主府的马车比陆濯作为英国公世子能享受的马车规格还要高, 宽阔的车厢中间用一条帷帐做挡隔板, 魏娆想休息了就放下帷帐, 里面的长榻可以舒舒服服地横卧, 睡累了便将帷帐挑起来,视野明亮,方便读书。
除了车队行进的速度太慢, 一切都比上次与陆濯前往锦城时舒服多了。
“郡主, 前面有位公公过来了。”跟着的魏公公在窗外道。
魏娆正与碧桃、柳芽打叶子牌, 闻言连忙做好接旨的准备。
不过元嘉帝只是派人赐了一碟荔枝过来, 荔枝刚用冰镇过, 颗颗饱满色泽鲜红。
魏娆给了小公公赏,笑着品尝起来。
荔枝壳很硬, 碧桃、柳芽怕刺破主子娇嫩的肌肤, 端走碟子不许魏娆自己剥。
荔枝还没吃完, 魏公公又在外面开口了,这次来的是世子爷陆濯。
魏娆靠着软垫, 专心地吃自己的荔枝。
稍顷,陆濯清朗的声音传了进来:“郡主,臣方才猎到一只金丝雀,欲献给郡主路途解闷。”
碧桃、柳芽都笑嘻嘻地看着魏娆。
魏娆瞪她们一眼,微微挑开一丝帷帐,就见陆濯端坐马上,手里提着一只和田玉做成的鸟笼,那鸟笼还配了一座鸡翅木的挂架。笼子里的金丝雀羽毛嫩黄,漂亮是漂亮,但与这只精致的鸟笼相比,就没有那么珍贵了。
魏娆真信了陆濯的话,说什么金丝雀是他刚刚猎到的,她就是傻子。
这明摆着是陆濯提前为她准备的一份礼物。
“世子爷这鸟笼也是新找到的?”碧桃凑过来,笑着打趣道。
陆濯只看着魏娆露出来的半张娇白脸庞:“还请郡主笑纳。”
魏娆既然都收了他的蜜枣粽,再收一只金丝雀也没什么。
她朝碧桃点点头,自己拿了团扇挡住脸。
碧桃便挑高帘子,伸手接了鸟笼进来。
陆濯看眼魏娆,拱手告退。
碧桃将鸟笼摆在魏娆的榻前,免得不小心掉下来,摔坏了这么漂亮的和田玉鸟笼。
“世子爷越来越会送礼了,先有清凉解暑的蜜枣粽,今日又送了金丝雀,正适合路上解闷。”柳芽笑着道。
碧桃则哼道:“世子这么高调地送礼,摆明了对郡主势在必得,别家公子便是想求娶郡主,一想到世子爷,自惭形秽之下哪里还敢出手。”
魏娆也觉得陆濯是打了这个主意,不过,她也确实喜欢这两次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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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浩浩荡荡的车队终于抵达了行宫。
魏娆被安排在了行宫内苑的玉泉宫,魏公公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对魏娆道:“郡主,听说贵人娘娘住在流波宫,就在玉泉宫前面,两宫之间隔了一片湖水,可隔湖相望,走路过去稍微远一点,但一刻钟也足足够了。”
这么大的行宫,一刻钟的路程已经算非常近了。
魏娆又有两年没见母亲了,只是如今行宫里都是人,她不能再随心走动。
魏娆先去沐浴。
碧桃、柳芽跟进去伺候,两人都熟谙按摩之法,魏娆沐浴过后,趴在席上让二人从头到尾按了一遍,舒服得她直哼哼,幸好沐浴的后殿够大,她刻意压低的哼喘怎么也传不出去,否则该叫人怀疑了。
饶是如此,碧桃、柳芽也都红透了耳根。
又重新泡了一会儿,魏娆气色红润地去了前殿。
没想到母亲已经在外等候多时。
魏娆高高兴兴地去见母亲。
小周氏可一点都不高兴,元嘉帝那个老匹夫,居然瞒了她这么久,来行宫前才写信告诉她魏老太太已经过世一年多了,而且魏老太太一过世,陆濯就与女儿和离了!虽然元嘉帝还说他封了女儿做郡主,还说陆濯三番两次公然追求讨好女儿,不惜跳河寻药,可小周氏还是生气,还是心疼!
如果不是陆濯先让女儿受了委屈,女儿怎么会和离,怎么会迟迟不肯原谅陆濯?
当了郡主又如何,被陆濯追求又如何,女儿刚和离的时候,京城的人会如何嘲讽奚落女儿,当她想不出来吗?
“娆娆告诉娘,你与陆濯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屏退所有宫人,小周氏心疼地看着女儿道,尽管女儿看起来气色红润艳丽无双,小周氏还是难受地想哭。如果不是当年元嘉帝骗她,说他会给女儿撑腰,如果她没有傻傻地信了跟着元嘉帝进了宫,就算她给不了女儿什么荣耀,至少可以在女儿最需要娘的时候守着她。
魏娆能感受到母亲的怜惜,可她现在过得很好,真的不用母亲再替她抱不平。
她已经原谅了陆濯,没必要再让母亲为陆濯曾经的混账生气,生气又不是什么好事。
“就是我想替祖母守丧,他不同意,不想耽误他一年生孩子,我很气他,便赌气和离了。”魏娆熟练地撒谎道。
小周氏不信,可她也看出来了,女儿不想说实话,女儿要维护陆濯。
那陆濯呢?陆濯敢告诉她真相吗?
丢下女儿,小周氏去勤政殿找元嘉帝了。
元嘉帝刚刚休整结束,得知小周氏去见魏娆了,元嘉帝便想等小周氏回来了再见她,没想到小周氏自己来了。
一看小周氏的脸色,元嘉帝便知道这几晚他都别想近她的身了。
“你叫陆濯过来,我要见他。”小周氏正眼都不带看元嘉帝的,冷声要求道。这里是内苑,她想见外臣,只能让元嘉帝下令。
元嘉帝闻言,马上派人去宣陆濯,这一串的事都是陆濯惹出来的,让陆濯承受小周氏的怒火也好。
陆濯匆匆赶来勤政殿,发现宫人都守在外面,包括元嘉帝身边的大太监康公公。
康公公低声提醒他:“贵人娘娘在里面。”
陆濯长睫微垂,朝康公公拱手道谢,进去了。
勤政殿前殿是元嘉帝处理政事的地方,此时元嘉帝坐在厅堂,看到陆濯,元嘉帝面无表情地指指书房,让陆濯直接进去。
陆濯躬身往里走,他进去了,元嘉帝才悄悄靠近书房,其实,他也好奇魏娆为何会与陆濯和离。
元嘉帝没有忘了他给小周氏的承诺,只是他想等小周氏回宫后再让小周氏亲自物色佳婿,他再赐婚。魏娆嫁给陆濯,陆濯醒来的时候,元嘉帝还很高兴魏娆找了一门好婚事,满京城再没有能比得过陆濯的好男儿,谁料到,陆濯竟然如此不争气。
书房,陆濯一进来,便看到了面如冰霜站在多宝阁前的丽贵人。
他往前几步,撩起衣摆跪下,诚恳道:“罪婿有负娘娘所托,辜负了娘娘也辜负了娆娆,请娘娘责罚。”
小周氏转过来,看着跪在那里的前女婿,冷声道:“我只想知道你与娆娆为何会和离,我问娆娆,她说是因为她想替老太太守丧,你不愿意,不想耽误生孩子,她才负气离去,此话可属实?”
陆濯心中一震,魏娆竟然是这么说的?
他曾经那么对她,她仍愿意替他在母亲面前开脱?
可陆濯不需要,眼前人是她的母亲,是他的岳母,他犯了错,便该承担后果。
陆濯叩首,低声道:“娘娘,郡主孝顺,她怕您生气,所以说了谎话。”
小周氏咬牙:“那你们到底为何和离?”
陆濯额头触地,闭上眼睛道:“全是罪婿的错,罪婿在边关历练八年,回京时听说郡主名声不佳,因此病中醒来,得知新娘是郡主,罪婿心中不喜,不肯与郡主圆房,郡主无奈之下提出与臣做五年假夫妻便会自请和离,罪婿同意了,还与郡主签了契书。后来老太太过世,郡主心灰意懒,提前解除了婚约。”
他还没说完,小周氏便恨得浑身发抖,疼得浑身发抖,眼泪滚滚落下。
她如花似玉的女儿,委委屈屈给陆濯冲喜的女儿,竟然被陆濯嫌弃到不肯圆房?
“上次,上次你们……”
“郡主孝顺,怕老太太与娘娘心疼,一直请我陪她做戏。”
小周氏再也听不下去,泪如决堤,转身从多宝阁上抓起一个青瓷大肚花瓶朝陆濯砸去:“竖子欺我儿太甚!”
陆濯始终保持叩首的姿势,那花瓶重重地砸在他低伏的脊背上,然后弹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花瓶里的水洒了陆濯一背,几枝鲜嫩的兰花躺在碎瓷与水渍当中,落在小周氏眼里,就像她冰清玉洁却被人百般羞辱的女儿。
她跪在地上,泪眼模糊地对着陆濯哭诉起来:“娆娆怎么名声不好了?她不就是倒霉摊上我这么个娘吗,是我不守妇道,是我……”
元嘉帝及时走了进来,神色复杂地道:“休要胡说。”
他是皇上,天威赫赫,小周氏苦笑着咽下方才的话,继续质问陆濯:“你说,娆娆哪里配不上你了?她是做了什么天怒神怨的事,还是长得丑了,让你那般羞.辱她?”
陆濯悔恨道:“娆娆很好,是罪婿鬼迷心窍,是罪婿对不住她,对不住娘娘,对不起老太君与老太太。之前的种种,罪婿无可辩解,只是与娆娆成婚一载,罪婿已对娆娆情根深种,还请娘娘再给罪婿一次机会,罪婿若再负娆娆,就罚罪婿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他重重地叩首,额头一片红肿。
小周氏看不到他,眼里全是两年前来行宫探望她的女儿,这么大的委屈,女儿竟然都能瞒着她,是怕她做母亲的跟着难受,还是觉得母亲没法替她撑腰?
是啊,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她只是一个被元嘉帝丢到行宫的贵人,她连自己都护不住,又怎么护住自己的女儿?当年如果不是女儿命大,早被太后害死了啊!
苦笑两声,小周氏擦干眼泪,甩开元嘉帝来扶她的手,也没有再看跪在那里的陆濯,一个人走了。
元嘉帝叹口气,叫陆濯先起来。
陆濯领命,站了起来。
元嘉帝见他一身狼狈,扫眼地上的碎瓷,沉声问道:“还想娶郡主?”
陆濯看着小周氏刚刚所在的位置,道:“非郡主,臣宁可不娶。”
元嘉帝点点头,替陆濯想了一个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去流波宫前跪着吧,郡主若心里有你,自会替你去贵人面前求情。”
这事,除了魏娆,没人能帮陆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