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零八章 真假迷局,逆潮回溯
诺瑞城外,连绵起伏的阴山脚下。
皎洁的月光再一次顽强地从乌云后面探出头来,将银灰色的光亮洒满大地。
茂密的丛林中,偶尔响起几声野禽的嘶鸣,继而便是一阵猛烈的扑打与撕咬声,低矮的灌丛晃动不止。
最终,所有声音消失,整个世界都好像沉寂下来一般,只剩下一点极其细碎的啃咬咀嚼。
林地中央,最高大遒劲的古树上,一头身壮如牛的异变雷豹,正趴在枝头,静静享用自己刚刚捕获的美餐,两颗玛瑙石般晶莹的眼球,不时流露出警惕之色,不断逡巡着周围。
黝黑锃亮的毛发中,掺杂了一道道隐晦的银线,这些仿佛金属般的纹路,就是雷豹最得意的杀手锏,可以瞬间释放猛烈的电击,直接击昏甚至击杀猎物。
配合那难逢对手的敏捷速度,雷豹绝对是这片阴山脚下的顶尖猎人。
然而即便如此,在进食过程中,它依旧要保持足够的警惕,这片丛林还有比它更强大的猎食者,即便是在树上,也不能带给它丝毫安全感,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转眼间就从猎人变成猎物。
弱肉强食,小心谨慎――这就是最严苛的丛林法则。
“皇城还没有动静吗?”
旁边骤然响起一个声音,正在囫囵吞咽一大块肝脏的雷豹,全身毛发瞬间倒竖,差点下意识从树上跳下去。
将嘴里的东西迅速吐干净,雷豹警惕的扭过头,充满暴戾之色的眼眸中映照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这个双足站立的种族,雷豹以前也曾捕食过好几只,威胁性很低,即便是借助一些奇怪的工具,也很难对它厚实的皮毛造成伤害。
不过作为猎物而言,这种两脚兽实在太过瘦弱,全身上下没有多少可以食用的地方,偏偏骨头还非常硬,而且血肉滋味并不怎么好,在它的捕食列表里,绝对属于最下级的食物。
除非食物匮乏严重,或者多次失手导致饥肠辘辘,否则雷豹不会将这种两脚兽作为考虑对象。
然而今天即便有了充足的食物,雷豹也不准备放过这个男人,敢在自己愉悦进食的过程中不知死活地打扰,甚至让自己做出了丢脸的举动,任何一点都足以让这个男人死无葬身之地。
压低身体,前肢几乎伏在地上,雷豹眼中涌现出强烈的杀意,死死锁定眼前两脚兽的身体,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人性化的嘲弄。
直到完全转过身来,雷豹才惊喜的发现,眼前的两脚兽似乎与以前遇到的那些干瘦的有所不同,身体十分肥大粗壮,身上还点缀着许多五彩缤纷的宝石,即便在树荫遮蔽月光的情况下,竟然能自己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这种珠宝色,对于拥有部分灵智的魔兽而言,都具备极强的吸引力,很多魔兽甚至有奇特的收集癖。
雷豹眼中瞬间生出贪婪之色,这绝对算是意外之喜,那些宝石当然要得到手,至于这个远比普通两脚兽更肥美的猎物……说不定味道和会很好?
肥胖的男人这才像是注意到旁边虎视眈眈的猎手,两只小眼眨了几下,似乎才意识到危机降临,然后奇怪的伸出手,在嘴边比了一个手势。
雷豹顿时有些疑惑,明明已经看到了自己,为什么没有转身逃走?
感觉到自己似乎又被羞辱,雷豹毛茸茸的脸上顿时狰狞无比,正要长大嘴巴发出长啸,下一秒,却感觉侧脸传来一阵猛烈的冲击。
四爪下意识抓紧树干,这才没有被惯性带到树下。
雷豹愣了半秒,有些僵硬的扭过头,却突兀出现一张近在咫尺的肥脸,差点吓得从树上掉下去。
“缺心眼呢么你?”
下意识张开嘴巴,就要将这张送上门的肥脸啃烂,结果脑袋再次中了一锤。
这一拳似乎比上一拳更带劲,雷豹只感觉眼前多了许多星星,整个天地好像都在摇晃。
“安静点,小猫咪,要是你再乱吼,或者想冒点电光,老子就一拳把你脑袋砸烂。”
总算恢复清醒,在看到眼前那张笑眯眯的脸,雷豹呜咽一声,心底的杀意烟消云散,扭头就要从树上逃走。
然而尾巴被攥住,难以抗衡的力量将他牢牢锁在树上。
“呜……”
坦坦图奇满意地摸了摸恭顺伏在地上的雷豹,眼神却望向远处的天空。
空无一物的枝头突然显现出人影,已经任命的雷豹身体猛一哆嗦,接着就被身上的手给摁下,连一声叫喊都不敢发出。
全身好像缠满阴影的男人,半跪在地上,“回大人,目标尚未出现。”
“你们进去查看了吗?”
“按照您的指示,我们只敢在皇城外围活动。”
“蠢货,就不知道变通一下!”
身上那只大手的压力陡然增加,雷豹却不敢发出悲鸣,只能战战兢兢忍受着疼痛。
“哎呀呀,不好意思弄疼你了。”
人已经回来,就没有必要再噤声了,坦坦图奇干脆从树荫中站起来,一脸不悦道:“就凭你们这几个酒囊饭袋,就算奥丁已经回来,也根本察觉不到!算了,再蠢也是我养的……辰家那边怎么样了?”
黑衣人再次一低头,恭敬地回道:“回大人,辰家三剑士仍旧在外围最前线,小的已经规劝过多次,结果都被训斥回来……他们似乎已经做好随时进城的准备。”
“愚蠢!比你们还愚蠢!”
坦坦图奇变得极为暴躁,直接破口大骂:“让你们进去,是因为你们这些废物就算死了也没什么损失,可辰家那三个,在纳乌拉回来之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事的……迟小厉已经说的明明白白,这件事只能交给他解决,奥丁的实力远在贝努克之上,那几个笨蛋还以为自己能够一雪前耻?笑话,只会白白送死!”
黑衣人伏在地上,表现的恭顺无比。
作为波鲁什家族的死士,自然清楚家主发怒的时候该做什么――老老实实听着,不要有任何异议。
最可悲的还要数那只雷豹,坦坦图奇散发出的杀气,怎么可能是一只普通魔兽所能承受得了的?
此刻早已浑身颤抖,一股腥臊味在枝头散播开来。
黑衣人眼神瞬间闪过一抹寒意,坦坦图奇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正本事没有,只知道欺负一个畜生,有本事你面对奥丁也表现出这种杀意来?快滚蛋,多看一会儿就让人火大。”
黑衣人身子一躬,迅速消失在视野中。
将头伏在树枝上、全然不知刚刚躲过一劫的雷豹,突然感觉脑袋上的压力消失不见,还以为死到临头,身体猛颤了一下,嘴里发出一声告饶的呜咽,却仍不敢抬头,只是用脑袋小心翼翼蹭着坦坦图奇的腿。
“算了算了,这里本来也是你的家,再忍耐一阵子,事情马上就结束了……”
坦坦图奇轻叹一口气,雷豹仍旧伏低着头,虽然不知道这个胖胖的男人讲了些什么,但从现在还活着的情况来看,大致也能猜到对方似乎要放自己一马,眼泪差点就要从眼眶里流出。
弱肉强食、依附强者,早就是刻在这些魔兽骨子里的自然法则,在确认对方是自己无法战胜的可怕猎手后,雷豹果断放弃抵抗,第一时间选择了臣服。
然而不等它表达进一步的忠诚,就感觉周围气氛一变,刚刚消失的杀气再次重现,甚至于比之前那次更为露骨恐怖。
雷豹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歪倒下去,过了两秒才传来沉重的落地声。
坦坦图奇早已顾不得一头畜生,眼神恐怖的望着远方,细腻圆润的双拳死死攥紧,甚至冒出几根青筋,本就够白的皮肤一下子如同蜡纸,没有丝毫血色。
“来了。”
远处天空中划过一道黄色的光,像是一枚夜空中最闪亮的彗星。
最糟糕的事态还是出现了。
坦坦图奇紧抿嘴唇,一拳狠狠砸在树干上,顿时将十人才能合抱的巨树砸出无数裂缝。
周围出现数道人影,打扮一样,身高也一样。
其中一个黑衣人汇报道:“大人,城中依旧没有消息……辰家三剑士已经进入皇城,其余同伴,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请您迅速撤离险地。”
坦坦图奇目光凶狠的瞪了出声的男人一眼,随即脸色一变,在背后身影显现前,像是野兽嘶吼般咆哮道:“你这混蛋要是敢在这种情况下把老子砸晕,所有人都得――”
“吾等只是卑贱之躯,万不能与您相提并论。”
显现的人影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一掌切在坦坦图奇脖颈上。
数道五彩斑斓的光芒闪过,原本作为坦坦图奇最后防线的魔法阵,像是豆腐一般被切碎。
作为坦坦图奇最不为人知的死士,新出现的男人,知晓自家主人身上所有结界的弱点,这种时候却不得不违逆命令。
“执行备选方案其三,将家主安全送到机械迷城。”
坦坦图奇像是睡着一般被放入一团奇形怪状的棉絮中,等人放入后迅速合拢,最终变成一个类似并拢河蚌的模样。
两个黑衣人默不作声地提起棉絮两头,在周围一众同僚的注视下,缓缓行了一礼,接着便消失在林间尽头。
“走吧,最糟的结果已经到来,迟小厉当家的没有回来,现在我们要履行曾经的承诺,完成最后的使命。”
“波鲁什家族长青不倒!”
……
意识快速脱离梦境,迟小厉以一种极为清醒的状态睁开眼睛。
看着眼前被火光照耀的洞壁,迟小厉面带愁容,拧了拧眉毛,缓缓坐起身,盯着摇曳的火光发呆。
脱离梦境的最后时刻,他将最后一个问题问了出来,也从普拉姆口中得到了回答。
然而这个回答,既像是答案,又像是一个新的谜团。
――时间长河,或者说这里的一段段历史,究竟代表着什么?伸出其中,能否真正映射历史,甚至因此造成影响?
既然普拉姆能够在时间长河中与自己见面,至少说明对方对这里有一定的了解,所以迟小厉很希望能够从对方身上找到答案。
第一段历史,大部分时间意识都不算清醒,所以迟小厉没有太多感同身受,即便看到少年兽人家乡毁于火海,心底也没有太多波澜。
然而第二段历史,是以一种完全“降临”的形式出现,作为“威尔・利普”在乌托邦行走,就好像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获得了另一个人的人生体验。
期间接触到了善良的渔村少年,正直仁爱的精灵医师,热爱人民的城主,这些本该只是作为历史影像的“幻觉”,却在迟小厉心中留下了一个个深刻的印象。
他们的形象饱满而生动,甚至于两位“友人”惨死,竟引发了迟小厉滔天的怒火,这种情绪在现实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通常来讲,只有真实的东西,才能带给人强烈的情感共鸣,引发情绪波动,然而迟小厉又很清楚这里只不过是历史尘埃中的某一个片段,自己所见所闻都是早已注定的过去。
然而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在这里,威尔・利普惨死在海上,或者只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被渔民救活,那之后这些人的命运,会不会以另一种方式改变?
梅林给过一句警示,“不要沉迷或者试图改变历史,那终归只是过眼烟云”,所以迟小厉一直暗示自己眼前发生的片段,只是为了让自己探明神使和五神真相的“工具”,可以理解为一场互动式的话剧,在原有剧本走向已经确定的前提下,观众可以以一个旁观者,或者无关紧要角色的方式亲身参与话剧。
向普拉姆询问,也是为了印证心中的这份猜测。
然而普拉姆却笑了笑,给出一个令人迷惑的答案。
“历史总是由人创造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所经历过的未必是真的,你所质疑的未必是假的,界定虚幻与真实的法则,往往只掌握在你的心中。”
“一只蝴蝶能够掀起一片滔天巨浪,一个念头,一个想法,未必不能推动逆潮回溯。”